贯云石宁做独世飘泊的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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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仁宗延祐二年秋(公元年),贯云石离开大都不久,一个人背着行囊到处游玩,途径梁山泊,被这里的山水所迷,一时间流连忘返,久久不肯离开。苏辙曾在《夜过梁山泊》中写下“更须月出波光净,卧听渔家荡浆歌”,足可道明梁山泊一带绿柳垂岸、粉荷满地、湖光山色的宜人风景。
叫来一叶小舟,贯云石举步登上,示意渔夫任意泛舟。每当看到触动心灵的风物,他都忍不住或赋诗或赋曲,渔夫听得明白他诗中意境时就即兴渔歌一首,与他唱和,二人一唱一答,颇有知音的意味。就在这时,贯云石看到船篷边上放着一条被,触手极软,一向才知是芦花絮做的被心,不禁甚为喜欢,想要跟渔夫买下来。哪知渔夫却说,只要贯云石肯为棉被作诗一首赠与他,渔夫就将芦花被回赠给贯云石。
贯云石听得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采得芦花不涴尘,绿莎聊复藉为茵。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
在这首诗中,贯云石赞渔人辛勤、自由、闲适,同时也在说自已很喜欢这种生活。渔人听得喜上眉梢,遂将被子赠给他。从此,诗换芦花被的佳话流传开来。背着芦花被离开梁山泊的贯云石灵机一现,干脆为自己另起别号“芦花道人”,开始了追求云淡风轻的流浪生活。
行遍了千山万水,看过了种种世间人情,从扬州的明月楼到普陀山上的日出峰,到处都有贯云石的足迹。在这些地方,他的文学创作达到了巅峰,谨以他清丽的词曲慰藉江山,因为江山赐予了他美的享受。一日,贯云石落脚杭州,被西湖和钱塘的胜最吸引,久久不肯离去,便在此处暂居,找到在这里定居的好友张可久,与他携手纵游西湖。西湖风光令贯云石兴致高涨,在泛舟之际他便写下了很多曲子,诸如《粉蝶儿西湖十景》一曲,专门赞誉西湖景致。
有人说,西湖是一首诗,一幅天然图画,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粉蝶儿》里的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苏白两堤,桃柳夹岸;秋霜月下,掩映三谭;冬雨浩渺,细水楼台。水波激滟,游船点点,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偶见高塔,如临仙境。
这样如诗如画的美景,贯云石与张可久对其不能自拔总是情有可原。南宋时期官宣游人为了表西湖之盛,“册封”了十处景观为美景之至,包括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十景各擅其胜,组合在一起又能代表古代西湖胜景精华。贯云石的这套曲子《粉蝶儿》大概也是受了十景之说的影响,为表十处风景的华美,所以才写下该曲。
在曾亲临过蓬莱山岛的贯云石看来,纵使蓬莱是仙境一般的地方,也比不过西湖之美。古人形容江山胜景有“百二山河”的说法,这个取义来源于《史记》。《史记》中讲,险要之地-夫当关,万夫莫开,两万人守隘口足抵百万人。“百二山河”便由此而来。杭州西湖当然不是险要雄关,但西湖拥有“一壁厢嵌平堤”、“亭台百座”,西湖美最的地位足以胜过川蜀雄关。
清代学者陆以活在随笔《冷庐杂识》当中称费:“天下西湖三十又六,惟杭州最著。”被叫做“西湖”的湖泊很多,唯独杭州美最为最。数百年来,能够把杭州西湖的美和风韵表达得淋瘸尽致的也就只有苏东坡的《饮湖上初晴雨后》与在西湖边隐居的“梅妻鹤子”的林逋所写的隐逸情趣诗。所以贯云石在套曲第一段末尾提到了二人的名字。贯云石自向文学素养达不到苏、林两位的程度,但也想试着描绘当地的胜迹。
在套曲第二段开篇,贯云石说北方有一处胜地凤凰坡极其漂亮,但与江东各处的秀丽是无法比拟的,特别是杭州。他在西湖边上放眼远眺,六桥腾临苏堤上,近处波光激滟,莲叶无穷,荷花别样,沙鸥点点;远处翠山碧水、怪石林立。采莲人高歌,闺中少女乘着船坊,以扇遮面,羞涩地坐在阑干旁赏湖。
眼前满是景好、花好、酒好、人好,贯云石如何能不乐不思蜀呢?而且身边还有好友张可久陪伴,二人喝酒吟诗,实在有说不出的兴致,多少烦恼都在这清风、明月、湖水中化作虚无。
苏东坡笑谈西湖说:“欲把西湖比西子,谈妆浓抹总相宜。”西湖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无与伦比。外在是自然赋予的,而内在是无数文人骚客以美文填充的。在这甜美的风光里,贯云石忘却了在京都经历的宦海风波,同时也表示自己再无涉足仕途的意思。不管曾经的高官厚禄有多么诱人,却半点比不上游戏江湖的乐趣。贯云石的好友程文海曾言他是个“功名畜贵有不足易其乐者”。因为贯云石认为,功名换不来逍遥的生活与心灵。
“清风荷叶杯,明月芦花被,乾坤静中心似水。”从得到芦花被、自诩“芦花道人”的一刻,贯云石已经心如止水,绝了名利场,宁“月明采石怀李白,日落长沙吊屈原”,也不爱荣华富贵。他避居杭州,偶尔出外采药,统尝了一家药店,一面欣赏钱塘西湖风情,一面以卖药诊断为生,颇像许仙,只是身旁缺少了白娘子。不过贯云石求的不是白娘子,而是乐山乐水。春至包家山修禅,夏季去凤凰山避暑,秋天钱塘观潮,冬季与普通百姓在街头吹拉弹唱,偶尔到天目山与著名的中峰禅师说佛论道,下山来路遇景致随意赋诗--首。就这样在杭州城内城外亦隐亦现,“贯酸斋”、“芦花道人”的种种行迹,渐渐成了民间的美谈。
明人李开先在《词谑》中记载了贯云石居杭州的一段轶事。某日有数名文客游览杭州西南大慈山慧禅寺的虎跑泉,众人喝茶间打算以“泉”赋诗。一个人在那里“泉、泉、泉”了半天,始终没有说出什么。突然有一个持着拐杖的老人走过来问他们在做什么。这些人说了缘由,老人抚须微笑道:“泉、泉、泉,乱进珍珠个个圆。玉斧斫开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众人惊问:“老人家可是贯酸斋贯先生?”老人谈笑点头,与几个年轻人同坐饮酒,直到微醺才离去。
“去留无意”一词,应该足以概括贯云石的一生,不被纸醉金迷所惑,唯愿徜徉于西湖,问道于山水,求得文学圣境。后人说他与徐再思的曲并称“酸甜乐府”(徐再思号甜斋),且说他的曲风“擅一代之长”,能够引领当世的风尚,这般评价,却不足以说明他的高洁。即便贯云石晚年的知交欧阳然,在他死后为其撰写碑文,写到其“武有戡定之策,文有经济之才”之后,实在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贯云石了,只好以“其人品之高,岂可浅近量钱”草草结束。
一位独世佳公子,抬头看的是苍天,低头量的是大地,万物的恒久虽然不能被他完全触及,但他尽量以自己的心和笔去靠近,无论是进梁山泊,还是人西湖,他都希望能在这些地方求得词曲与人格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