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齐鲁祭坛

2023/3/8 来源：不详

治白癜风要花多少钱 https://m-mip.39.net/czk/mipso_4513569.html

十年前，我持续行走在齐鲁和燕赵大地之间，不是旅游，而是寻找一个精神的矿苗。精神是时代的，在一代代传承中打下那个时代的印记，便有了不同时代的闪光。其实，在我之前千年就有人寻找这种精神的脉络了，那些人被时代称作“士”。士，思想的觉者，有坚定的行为定力。“士”分地域，各地的差异就在士的行为准则上。燕赵多慷慨之士，当我走到邢台，豫让就迎面向我走来，他是智伯瑶的家臣，当恩主惨遭荼毒，他在复仇的悲风中走出一条“士为知己者死”的价值之路，司马迁在《史记》里记下这段悲怆的故事，很被以后的壮士推崇。这里边的核心价值观是报效，最基本的代价是生命。邢台至今保留着豫让桥，我站在桥上发出拷问：那个对士所嘉赏的“知己者”智伯瑶是否可以为豫让去死呢？显然不会！智伯瑶是主，豫让是仆，两个“士”有着身份的天渊之别；智伯瑶要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小集团利益，豫让回报的则是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一道“等量代换”的命题，

当我走回齐鲁大地，听到了对“士”的另一番解释，孔夫子说，“士志于道”。

毗邻的两块地方，是两种不同的“士”风。“道”是理想，也是实现理想的途径，每个人生都会发生千百个故事，所有的故事其实只有两个主题，为与不为。人生的分野到这里结束，历史的余音告诉我们，在时代需要担当的时刻，敢不敢作为，就是英雄与懦夫的区别。于是在齐鲁大地上就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鲁僖公二十六年，齐孝公撕毁盟约，举十几万大军进犯鲁国。鲁僖公慌了神，急忙召集众臣商议对策，平日里一言九鼎的臧文仲拿不出一点办法，事情明摆着，鲁国连续几年被灾害困扰，满目荒野，民不聊生，如此国力，哪有能力举兵御敌。可是，不御敌就走向覆亡！紧急中有人想起柳下惠和展喜兄弟，他们都是有智慧、有担当的人。此时，鲁僖公的脸色比谁都难看，柳下惠被他废黜有几年了，他怨气在胸，能帮鲁国吗？

此时去官的柳下惠正在乡间开设着一间学堂，教授村人奉正直崇盛德之道。柳下惠是鲁国人送给他的雅号，他曾在一个雪天荒郊与一位冻的要死的女人相拥取暖而不生丝毫歹意，人们敬重他，以柳下惠相称，他的真名叫展获，邻国不断派出使臣，以高官厚禄聘他出山，他一一婉拒，只抱着一个信念：以正直之道侍奉家乡的山水和父老。他的弟弟展喜突然跑过来，展喜是接受了鲁僖公出使齐国的钧命，又没有退兵之策，才找他哥哥求教的，他知道哥哥与鲁僖公有过节，不敢道破求教真相。没想到柳下惠劈头就问，僖公派你来做什么？展喜大惊，问，你怎么知道是僖公派我来的？柳下惠说，我听乡民说，齐国的军队正往这边疾驰，曲阜那边慌了没有？展喜说了谎话，回答说：没有。柳下惠放下脸来，冷冷地说：你走吧！展喜没有走，那一夜厚着脸皮住在哥哥家，兄弟抵足而眠。柳下惠吁出一口气，说：一个人，一个国，说话一定要正直。心术不正直，说话必然不正直。不正直的人怎么立身于世？兄弟俩围绕这个话题聊了一夜。

第二天，展喜要走了，临行问哥哥：你给我讲了一个晚上，可是退兵的办法呢？

柳下惠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展喜摸摸脑袋，暗自思忖，哥哥交给我的办法我都装到哪里了？

柳下惠说，你赶上五百头羊，迎着齐军前进，去犒劳齐候远道而来！

展喜心领神会，坦然地赶着羊群出鲁国西城门，没走多远就与齐师遭遇。齐军先锋官带他去见齐孝公。齐孝公问：放羊的，你为什么用羊群当住我进军的道路？

展喜向齐候施礼，然后说：我不是放羊的，我奉了鲁僖公的命令，带着美酒和羔羊犒劳远道而来的贵军。

齐孝公问：你是谁？

展喜从容地回答：我是展获的弟弟展喜。

齐孝公问：展获为什么不来？

展喜说：区区小事，何必展获出马。

齐孝公看看展喜，这位送羊的使臣卑微，却镇定自若，就问：大军压境，你竟敢来犒劳王师，不害怕吗？

展喜此时想起了哥哥昨夜和他的一席谈吐，哥哥告诉他的是君子的正直应对，正直就是勇敢，心中有了正直，没有什么害怕的，也没有什么不能应对的。周王室九百年相安，如今有人背信弃义，原因就是放弃了正直。国以正直立，而不能以强兵黩武欺凌天下。一时间他找到智慧的源泉，便答道：我是害怕的！

齐孝公一听，心里便舒展起来，他称霸的雄心得到满足，洋洋自得地问：既然怕，还不献出城池！

展喜说：老百姓都害怕打仗，一打仗血流千里，尸骨成山。可是，鲁国的君子不害怕，僖公也不害怕，否则就不会让我独自前来犒劳你们。

齐孝公心下奇怪，就问，这是什么道理。

展喜说，当年周公和齐太公共同辅佐成王，成王分封了齐、鲁两国。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赐给了我们和睦相处的盟约，你忘了？盟约上说，世世代代的子孙不要相互残杀。要休戚与共，正是因了先王遗嘱，我们的君子才不害怕！

齐孝公没想到展喜给他来了这么一套道理，那个盟约他齐国也有，那是不能战争和吞并的法约。他兵戈一出，就是背盟弃义，眼下就说不过去，将来如何对待后人评说？可是，大军至此，怎可轻言后退？沉吟半天，就找了个理由，说：你鲁国无道，欺凌正直，连老天都看不去，赐你连年灾难。这样的国君不应该讨伐吗！

展喜施下礼去，说，我们有过失的地方，齐侯尽管指出。你忘了，当年桓公是怎么处理国与国之间纠纷的？他召集诸侯在泺水之源会盟，指出过错，调和误解与纠纷，甚至帮助解决各国的灾难。那时各国友好相处，礼仪互加，是一个多么好的世界！

齐孝公手握强兵，就敢强词夺理，说，我何尝不渴望那样一个世界，可是你们小人当国，成王美好的愿望都被你们破坏了！

展喜不卑不亢，缓缓而言：当年成王封侯，把临淄分封给齐太公，把鲁地分封给他的长子伯禽。太公与伯禽都协力辅佐周室，岁月荏苒，日月在天，岁月可变，日月不可变。日月之心，是君子的信守，我想齐侯也一定会信守这道盟约的。故此，我说君子不害怕！

齐孝公沉吟着，他说不出话来。接受了展喜的犒劳，带兵转回齐国。

多少年后，孙子论战，提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宏观战略思想。这是圣人解决兵家冲突的智慧，展喜没有豫让的鲁莽，他同样是一个迎着刀斧趋前的人，捍卫的是国家利益，这是沧桑正道，不惜以身殉道，展现了鲁人的正气，这个精神像一则古老的神话一样写在齐鲁大地上。

另一个英勇殉道的故事恰恰发生在齐国，公元前年，齐国被秦师攻破，一个叫田横的人率领着家乡子弟举起抗秦大旗。汉高祖摧毁秦王朝、继而剿灭群雄，再次统一天下，田横遂带五百残部避乱于一个海岛上。汉高祖唯恐这部分人日后为患，遣使诏安。田横为了五百乡亲的安危，带两位随从去与汉高祖谈判。临近洛阳，他停下脚步，对汉使施礼，说：“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汉使应允了他，避开了汉使，他对两位随从说：“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说完拔剑自刎。他请两位随从割下他的头颅献给汉高祖，整个行为的潜台词是：这下你尽可放心了！两位悲痛的随从将田横的头颅献上，汉高祖下令厚葬，当坟坑挖好，放下田横的灵柩时，两位随从突然拔出利剑自刎在田横墓里。追随着田横去了！

汉高祖并没有尽可放心，他从田横的死看到了齐鲁大地的不屈，派出另一路使臣招降五百义士。当五百乡亲闻听田横死节，携起手来向大海深处走去，没有留下一声叹息，蹈海而死。这一年是公元前年。于是这座岛被命名为田横岛，小岛像一颗璀璨的珍珠闪漾在蓬莱的碧波中，与它相望还有一座田横山，山不远是月亮湾，真是奇妙，千顷晶莹的烁石铺于海底，像银河聚星，发出五彩的光。我去过北海的银沙滩，那里也有小小的烁石，像羊脂玉一般的白；我也去过马尔代夫的海滩，想带一块美石回来，把一个经纬的纪念留在身边，可是寻不到一块让人心动的石头。有的海岸壁立千仞，惊涛拍岸；有的海滩柔沙万里，金沙闪烁。只有这里的海滩像一部神话，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灵魂，无数个性的石头构成斑斓的“士”的传奇。

一道不屈的海岸呜咽着，诉说着田横的故事，田横的遗迹到底在哪里？这不重要。田横率领的本来就是一支抗秦的武装队伍，转战各地，这支队伍彰显的是永远都不臣服的精神，这种臣服与赐封延续了两千年，直到民主的曙光出现在这块大地上。当年的田横朦朦胧胧意识到了，却总也找不到。假如当时“面南称孤”的是他，而不是汉高祖刘邦，他也会诏安汉军和各路反秦的人马吗？答案是明确的。因为历史的“道”就是这么铺过来的。田横山是一座认知时代精神递进的里程碑，它诉说的太多，立在大海边，迎接民主的曙光。

历史的夜漫长又多恶梦，年，大海对面的日本发动了甲午战争，邓世昌带领着田横山麓的水手们，驾驶着致远舰想冲开这道暗夜，用生命的代价迎接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不幸的是他们还是失败了，二百英灵沉入海底。齐鲁之地的大海，抽泣不断，怒吼不断，读史读到这里，我是相信灵魂的，英雄的灵魂永远不会散去，它融汇进今人的精神，一浪一浪拍击着旧世界的堤坝。

天下不平，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用身躯填平人类社会的沟壑，前面的殉道者一代代眺进地狱，为什么总是找不到登上天堂的路径？

我也在行走中寻找着这个历史的答案。在上海一大会址，看到了十三张面孔，这十三个人来自全国六个城市：上海、北京、长沙、武汉、广州、济南。这是六个源泉的发祥地，在上海这座石库门里汇成一道洪流。洪流浩荡，冲决着一个旧世界。济南自古是泉城，这一股泉水不同于那一股泉水，这是脑海中思考的泉，潜藏在人类社会的沙层中，是随着社会进程的脚步开凿的。年恰是那个进程的节点，历史事件是由历史事故引起的，5月4日那场事件在北京，事故却在山东。在事件之前，济南人的心已经在肇事中疼痛不已，他们不是田横岛上的五百义士，他们心中已经亮起一盏来自欧洲莱茵河畔的明灯，所以5月4日北京的运动一爆发，立刻引燃了济南城。当年的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坐落在古城泺源门内院西大街，即今日的泉城路，旧址是泺源书院，王尽美从这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愤怒的一师同学。大明湖畔贡院街，那里是当年的省立第一中学，邓恩铭率领着同学走出来。运署街上坐落着山东省立第一女子中学，那里的女生意气风发，在国难当头毅然抛却红妆，走上街头。古城南门外有一座正觉寺，国之存亡，何为“正觉”？经声佛号唤不起民众的觉醒。寺院对过是山东省立女子师范（即以后的济南第二中学），这里的学生是未来的教师，此刻以身示范：没有国格，哪有人尊？她们离开校门冲进舜田城门，与王尽美、邓恩铭的队伍汇合在一起，然后直逼北洋山东省公署。同学们向政府请愿，要求严惩卖国贼，废除二十一条，同时唤起民众抵制日货。年的激情震撼着古老的泉城，几个日本浪人试图维护刚从德国人手中接过的铁路路权，冲进学生队伍，架起四名抗议学生，直接拖进日本领事馆。

学生们围住省政府，要求省长沈铭昌找日本人交涉。沈铭昌此刻威风无存，避而不见。愤怒的学生砸碎了他公署的玻璃窗。

以后，王尽美、邓恩铭走进上海那间石库门和嘉兴南湖那艘航船，一串脚印连起两片湖泊。那条院西大街以清时珍珠泉巡抚大院为轴心，向东则是院东大街，一堵城墙挡住了东去的路。欲往东行，须绕道按察司街再转东关大街，出齐川门。东关大街上坐落着济南农业专科学校和蚕桑学校，调头往西则是私立正谊中学和黄华馆商业专科学校。一座学校就是一池大革命的涌泉，泉水汇集起来，像身旁那片大明湖，掀起怒潮，冲决旧世界的堤防。

在年骚动的脚步中，有一处院落是安静的，那就是院东大街2号《齐鲁通讯社》。这个通讯社是王乐平创办的，当年他率领山东代表团赴京抗议巴黎和会出卖山东主权，与北京的五四大军汇合，受陈独秀《新青年》影响，创办了这家通讯社。这里出入着一群怀揣马克思主义火种的人。编辑部里坐着一群思想者，除了策划出版杂志，还策划一个伟大社会的“出版”。年出席中共一大的十三位代表，代表着全国五十八名党员。在这里还有两位党员留守着，一位是王象午，一位是王翔千。年王象午随王乐平、王尽美去莫斯科出席列宁倡导召开的远东国家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大会，年王翔千则把自己的女儿王辩送进莫斯科中山大学。这是一所为中国大革命培养政治干部的大学，邓小平、张闻天都在这里学习。与王辩同行的还有九个济南姑娘，分别来自运署街上的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和正觉寺街上的女子师范学校，人称“济南十姐妹”，她们先后走进中国共产党的队伍，成为济南早期的共产党员。年，王辩从莫斯科回归，立刻投身于济南的工运革命，脚步遍及大明湖畔的大街小巷。以后党组织又派她去东北参加抗日斗争，历尽艰险。十姐妹中还有一位姑娘叫庄东晓，从莫斯科回归后被党派往刚刚发生“四一二”大屠杀的上海，其时上海滩腥风血雨，共产党人全部转入地下，她与瞿秋白的夫人杨之华，还有蔡畅大姐、邓颖超大姐一同筑起中国妇女解放的阵线，随后与丈夫潘家辰转战湘鄂北革命根据地，在那里献出自己的丈夫。潘家辰是和柳直荀一起牺牲的，当毛泽东写下“我失骄杨君失柳”的词句，她心中同样感慨万千，然而她矢志不渝，紧跟着共产党的步伐，牺牲着、奋斗着，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泉城儿女的故事。

大明湖畔还有一条东西菜园子街，年春天，4号院里搬来一户人家，他是中共中央新派驻山东地下党的省委书记刘谦初，职业是齐鲁大学助教。不久他的夫人张文秋从湖北京山县农民运动前线调到这里与他汇合，共同恢复被国民党破坏的山东党组织，刘谦初在青岛发动了工人大罢工，由于叛徒出卖，夫妻双双被捕。在狱中夫妻诀别，张文秋已有身孕，她问丈夫，孩子出生叫什么？刘谦初略加思考，说，无论生男生女，都叫思齐吧。刘谦初留下的骨肉是个女孩，叫刘思齐，寓意着永远不忘齐鲁大地的恩情。刘思齐被出狱的母亲带到上海，又转赴延安，十几年后成为毛泽东的儿媳。毛泽东为中国革命献出六位亲人，来自齐鲁大地的女儿是他心中的慰籍！

大明湖畔的街巷里留下无数先驱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记录着一段往事，循着它就能走进那段历史。街巷在岁月里老去，脚印永远是年轻的，铸在一个城市的记忆里，踏着青春的节拍，鼓动着一个时代。

就在这样的历史行走中，“士”演变成历史的勇士、壮士、烈士，留下殉道精神而脚步远去，在新时代的风云中它是献身精神。献身以求法，就演绎出新时代的奉献、感恩、回报。时代充满了诗意，在济南布满泉池，泉水清的一目见底，日夜喷涌，奔腾千年，这不正是以精神之魂回报的写意吗？逝去的活在今人中，历史活在现实中。我想，在齐鲁大地应该设立一个祭坛了，纪念那些前赴后继的献身，不用那些拈香跪拜，而是铺上鲜花，铺满鲜花的路一直通到我们心上。

作者简介：

孙葆元，笔名：镌璞。中华辞赋社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著有：

1、电视连续剧：

历史题材《一天浩曲》35集

重大革命历史题材《走出茫茫夜》60集

都市题材《同根兄弟》35集

2、电影剧本：

《灵岩寺》分钟院线电影。

《圆缺》分钟青春、爱情院线电影。

《涌泉计划》分钟谍战电影。

《寻找碣石宫》分钟悬疑电影。

3、长篇小说：